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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奧本海默離我們太遠,諾蘭也是-傻瓜新闻
          2024-11-22 01:23:57来源: 國際甄選 编辑: 河北



          我們作為凡人的觀眾,被諾蘭的奥本節奏所裹挾,跟著痛楚,海默跟著緊張,离们跟著憤怒,太远卻完全無知,诺兰也是我們所痛楚,奥本所緊張,海默所憤怒的离们,到底是太远什麽。

          撰稿丨連清川

          *特別提醒:本文有輕微劇透。诺兰也是

          如果要我自己排列克裏斯托弗·諾蘭的奥本作品順序,電影《奧本海默》隻能排在前三。海默神級的离们《星際穿越》無法超越,而《蝙蝠俠》的太远內心震撼,也無從比擬。

          把《奧本海默》放到前麵的位置,是因為諾蘭對於電影技術的把握,已經登峰造極。劇本的寫作,鏡頭的運用,技術的加持,節奏的把控,音樂的附從,演員的調動,情緒的拿捏,無一不是精準精確,能夠把諾蘭內心中所想要表達的東西,淋漓盡致,一覽無餘地呈現出來,並且挾持觀眾跟隨他的眼光,穿梭在他的內心世界中,無從逃脫。

          蘇東坡曾經驕傲地認為,我手寫我心,盡承自己內心所思,是他達到的最高境界。從電影藝術的角度上說,能夠到達這樣高度的導演,屈指可數,哪怕是拍出絕世之作《阿凡達》的詹姆士·卡麥隆,也差強人意。

          所以,《奧本海默》是諾蘭的電影、諾蘭的闡述、諾蘭所塑造的世界,與他人無關。

          01

          大凡一個導演已臻如此化境,他就開始走向哲學,不再與觀眾產生關聯。在這之前,李安是如此,斯皮爾伯格也是如此,拍《普羅米修斯》的雷德利·斯科特還是如此。

          這種電影,多數的情況下,觀眾看不懂。但是人們都怯於說自己看不懂,因為導演已經紆尊降貴,來講述一個故事了。

          諾蘭從《信條》開始就在講哲學了。故事已經退化成為其次的需求,通過電影語言,核心要告知觀眾的,是他關於世界、關於曆史、關於人的哲學思考。

          所以《奧本海默》是諾蘭自己的思維影像,一個關於神的故事,與當下、與曆史均無太多關聯,奧本海默這個曆史人物,也成了諾蘭的提線木偶,用來闡述關於人間神的痛苦。

          其實,關於美國製造核武器的故事,其中有大量的競賽、衝突、困境與爭鬥,哪怕是決定在廣島和長崎扔下“小男孩”與“胖子”的決策,都有諸多戲劇張力十足的線索。但諾蘭通通棄之不顧,而隻集中在敘述主角羅伯特·奧本海默的靈魂抗爭,以及,整個世界對於他這樣一個“神”的不公。

          所以,我們作為凡人的觀眾,被諾蘭的節奏所裹挾,跟著痛楚,跟著緊張,跟著憤怒,卻完全無知,我們所痛楚,所緊張,所憤怒的,到底是什麽。

          在電影中,奧本海默被直接宣告對於他的處分,剝奪了他的安全通行證(不能夠調閱機密文件),但是認同他的忠誠並沒有瑕疵。

          然而,在美國作家凱·伯德和馬丁·舍溫的原著作品《美國普羅米修斯:奧本海默的勝利與悲劇》(中譯本名為《奧本海默傳:美國“原子彈之父”的勝利與悲劇》)中透露,奧本海默是在自己律師兼朋友的家裏聽到這個裁決的。他當時就暈倒在客房的廁所裏,是律師和妻子凱瑟琳撞開了浴室的門,才把他送到了醫院。



          ▲《奧本海默》劇照(圖/豆瓣)

          可見真實的奧本海默是如此在意自我的社會評價與國家位置,他並沒有對於這份裁決淡然處之。但是,在諾蘭的敘述中,奧本海默成為了殉道者,他用自己的名譽和地位,為自己領銜製造出了原子彈這種神的武器而贖罪。

          諾蘭的形象更加符合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。因為普羅米修斯知道,把專屬於神的火種,送給了凡人,觸犯了天條,賦予了凡人以神的力量,他承認了自己的罪,並且心甘情願接受宙斯的懲罰,被釘在高加索的懸崖上,日日承受神鷹叼走他的肝髒,直到赫拉克裏斯把他解救。

          普羅米修斯用身體的痛楚來贖罪,而奧本海默用靈魂的痛楚來贖罪。他們都是神。

          但是在我看來,電影中兩個凡人的話,卻更加地晴天霹靂。凱瑟琳對於奧本海默好不還手怒不可遏,她責問奧本海默說:“你讓他們對你進行無盡的羞辱,想要達到贖罪的作用,對嗎?你根本做不到。”

          奧本海默隻是淡淡地回答說:“我們看看吧。”We will see,看什麽呢?看曆史。

          而他的對手,卑劣的劉易斯·施特勞斯更加隻是一個庸常的凡人。他對於奧本海默所有的憤怒與猜疑,都來自於他對奧本海默傲慢的報複。

          他第一次見到奧本海默的時候就自我介紹說,我沒上過大學,我隻是一個賣鞋的。

          奧本海默反問:一個卑微的賣鞋的?

          施特勞斯回答:賣鞋的,沒有卑微。

          而當奧本海默走到窗外與愛因斯坦見麵,並沒有讓施特勞斯聽到他們的對話。愛因斯坦臨走時,冷冷地瞥了一眼施特勞斯,於是施特勞斯認為,他們對他進行了鄙夷。

          因為這樣的憤怒,所以他要毀掉奧本海默。



          ▲《奧本海默》劇照(圖/豆瓣)

          施特勞斯的助手這樣說:也許他們隻是在討論更加重要的事情,而並沒有說到你。施特勞斯隻是聳了聳肩。重要嗎?因為奧本海默的確輕蔑了他,而這就是他全部的關注。

          這部戲中最出彩的人就是小羅伯特·唐尼,鋼鐵俠的施特勞斯。我們已經找不到一點鋼鐵俠的影子,而隻有庸常的、卑劣的、惡毒的施特勞斯。

          但是諾蘭說,唐尼同情施特勞斯。因為這份同情,所以施特勞斯真實而凡俗。這是凡人的情感,弑神者的怨毒。

          這段時間剛剛看完了哈佛大學教授邁克爾·桑德爾的《精英的傲慢》。精英們認為,他們所取得的成就,是他們的天賦與努力所帶給他們的報酬,因此對平民和底層形成了自然輕蔑。於是底層積累了怨恨,開始向精英報複。

          奧本海默顯然是傲慢的。核武器,神的領域,無需向一個卑微的賣鞋佬作更多的解釋,隻有和愛因斯坦這樣的神,才能溝通。

          但是凱瑟琳和施特勞斯都是凡人。遭到攻擊就要反擊,受到侮辱就要報複。這是人類的情感。

          而諾蘭同樣是傲慢的。凱瑟琳和施特勞斯,在電影裏,是反神者,與弑神者,他們是阻礙奧本海默用自己的靈魂喂養開發出核武器的罪惡的贖罪,或者是殲滅一個人間神的名譽的卑劣之手。

          諾蘭不屑於這樣猥瑣與庸俗的凡人,他鍾愛奧本海默內心中對於自己成為死神的反思,所以他還要把奧本海默的精神更加純化、提煉,讓他擺脫掉所有凡人的猶疑、虛榮與脆弱,而堅決地獻祭了自己。

          他太高級了,把所有的觀眾都甩到了世界的邊緣。

          02

          原子彈的發明,是一係列科學事件所推導出來的。

          在20世紀30年代,美籍意大利物理學家恩利克·費米(1938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,李政道的老師)用中子去撞擊元素周期表上的所有的元素,並且已經撞擊了鈾原子。隨後,他提出了“鏈式反應”理論,也就是,被中子擊碎的原子所產生的中子,會繼續撞擊鈾核,直至所有鈾核被分裂。

          這是原子彈得以成立的基本理論基礎。

          1939年,兩位德國科學家哈恩和斯特拉斯曼發表了關於鈾原子裂變的論文,此後,核能武器化被提到了各國,包括德國、英國和美國的議事日程上。

          1941年,德國物理學家海森堡被指定為納粹德國研究核武器的首席科學家,並且開始建設基礎設施,試圖研發核武器。

          而此前的1939年,愛因斯坦就領銜寫信給美國總統羅斯福,認為納粹德國已經開始在研究原子彈,敦促美國也開始進行研發。但是根據楊振寧的回憶說,這封信根本沒有受到白宮的重視,因為後來情報的湧入,才重新引發白宮注意,並且開始投入熱情。

          而真正的全麵秘密開發,奧本海默的介入,要到1941年珍珠港事件之後才開始。奧本海默自己說的,德國領先了美國18個月。

          但其實德國的研究進展非常緩慢。戰後海森堡自我辯解說,是他在計算結果上動了手腳,導致納粹高層以為研製成功需要150年,所以隨後放棄了大規模的投入——當然,仍有人指責海森堡其實是衷心服務於希特勒的。

          不管如何,美國當時並不知道德國的研發進程,他們還派出小分隊,炸毀了德國的重水工廠。可見美國認為,納粹仍有可能在研發上領先於他們。這也是奧本海默的曆史功績,在後發的前提下,“先於德國研製成功”。

          惟有速度快於納粹德國,才能贏得戰爭的勝利。無論是納粹德國自我放棄,還是美國速度驚人,都是在奧本海默的率領之下,美國成為了世界上的第一個擁核國家。



          ▲紀錄片《塵封核爆》(圖/豆瓣)

          奧本海默在1945年7月16日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的時候,就已經成為了神,在整個“二戰”期間,他是僅次於羅斯福的神。無論在科學界,還是軍事界,還是平民世界。

          原子彈是終究要被研究出來的。從上世紀30年代量子力學成為科學界的顯學之後,在德國、在英國、在美國,核能量武器化已經成為一個共識,隻是一個如何實現與何時實現的問題。

          奧本海默並不是量子力學能力最強大的科學家,費米也在攻關小組中,後來的氫彈發明者泰利也在小組中。奧本海默是一個組織者,在他上麵,還有邀請他擔任科學家組長的格羅夫斯將軍。

          但是任何一個成功的項目,都需要一個形象代言人,而奧本海默就成了這個代言人。

          奧本海默在核爆成功之後,就引用了印度英雄史詩《薄伽梵歌》裏的詩句:“我成為了死神,世界的毀滅者。”

          但是奧本海默根本沒有可能避免這樣的角色,而是主動成為了核彈製造的組織者,並且終身以此為榮。即便他設法避免了這個角色,也會有其他人擔任他的角色。

          核武器的製造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。並且,在戰爭期間,沒有和平運用的可能性。

          在廣島和長崎之後的奧本海默是懺悔者,是贖罪者,甚至是核武應用的反對者。

          他是充滿矛盾的。他既無法不參與和納粹德國的競爭,也無法不承擔核彈製造的榮耀與罪惡,也無法主導核彈研發出來之後的使用時間和方法,更加無法阻擋在其後製造出更大當量的核彈與氫彈。

          宿命地說,當聰明絕頂的他年輕時候來到哥廷根大學師從馬克斯·玻恩學習量子力學的時候,他就已經如同普羅米修斯被釘上了高加索的懸崖一樣,因為他已經看見了火,並且注定要扮演把那把火交給人類的神。

          諾蘭充分地知道這樣的一個悖論。但是他虛化了許多信息,比如費米,比如海森堡,比如納粹工程。世界的悖論全部都落到了奧本海默的頭上,於是他真的成了死神,成了世界的毀滅者。

          他必得懺悔,必得贖罪,必得獻祭自己的靈魂,必得麵對施特勞斯如同惡魔般的報複。一個凡人把一個神給毀了。

          03

          但是奧本海默對於核的擔憂是真實的嗎?

          當然是真實的。原子彈研究出來的時候,德國已經投降了,意大利已經垮了,隻剩下日本一個對手。

          日本軍部叫囂著要“一億玉碎”,甚至發動軍事政變,試圖推翻內閣,堅持戰爭。在半藤一利的著作《日本最漫長的一天》中,細致而清晰。

          但是昭和天皇已經決定投降,日本內閣決心已定。“小男孩”與“胖子”是否必然需要到達廣島和長崎,是一個值得追究的問題。

          但是人類一直在尋找神的武器。核武器既然發明出來了,終究要被用一次的。這是人類毀天滅地的本能。戰爭原本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的競爭。到今天,不也沒有消除掉這樣的隱患嗎?

          但是奧本海默的苦難來自於他對於研製氫彈的反對。他所背負的靈魂罪惡,促使他在原子彈試爆成功之後,就開始反對原子彈的使用。並且反對與蘇聯進行核競爭。

          這是諾蘭電影的核心。諾蘭說,他決定拍這個電影的原因,是他聽說了,三位一體實驗,也就是核爆實驗,會引發大氣的鏈式反應,從而在試爆的時候,就徹底摧毀人類。奧本海默和一群科學家經過計算,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可能性接近於零。



          ▲《奧本海默》劇照(圖/豆瓣)

          整個電影的最後一句話,奧本海默說:但是世界的毀滅已經開始了。

          不是鏈式反應會導致世界的毀滅,而是核武器的出現,以及核武器軍備競賽所引發的鏈式反應,已經開始了。從那一天開始,人類就始終在毀滅的邊緣。並且有幾次,真的就在邊緣,比如,古巴導彈事件。

          奧本海默的神性就在於此。他從眾神那裏盜火,卻深知人類的智慧,無法掌控火的使用。原子彈,也不過是火的延展而已。

          在諾蘭安排的第一人稱的敘事中,他根本不在意施特勞斯、泰利、羅伯在背後構陷的對他的背景調查。他所念念在茲的,是對於核武器競賽和氫彈的研製。

          普羅米修斯現在想控製人類對火的使用。但是他控製不了。奧本海默所有的痛苦都來自於此,他任由審查委員會對他的踐踏、侮辱、構陷、剝奪,隻為了救贖自己實現了原子彈的製造。

          奧本海默,或者說諾蘭,在這個時候,與我等凡人漸行漸遠。

          我們看見與納粹德國的分秒必爭,我們看見它結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,我們看見了核均勢所帶來的長達八十年的長和平,我們也看到了核能的和平利用,我們也看到了,核應用的曆史必然性。

          我們無從主宰,我們隻能接受。核能的利用,是奧林匹斯山眾神的決定,羅斯福,格羅夫斯將軍,奧本海默,費米,泰利。

          這個世界的塑造,從來都是神們的決定,奧本海默,或者普羅米修斯的懺悔,對我們有什麽影響呢?

          假如神能夠考慮到我等凡人的需求,那麽要麽從一開始,火就不應該降落人世,我們不過是芸芸萬物眾生中的一種,千萬年來,我們繼續與老虎豹子猛獁象爭奪生存的空間,地球或許能夠更加美好;或者當神執意要把火引入人間,那麽他們,包括羅斯福和奧本海默,能不能從一開始,就設置一個更加良好的機製,能把這樣毀滅世界的武器,深鎖在深海或高山,讓所有的人都無法企及?

          懺悔或贖罪,從來都是虛空的。奧本海默的自我毀滅,與諾蘭的神性拷問,離我們都有兜率宮那麽遠。我們沒有能力和權力去盜火,我們是受益者,抑或是受害者,都無非是承受者,我們穿不進奧本海默的鞋裏,也理解不了他神性的救贖。

          奧本海默離我們太遠,諾蘭也離我們很遠,他的電影技術那麽高超,能不能下凡來,講一些我們凡人能夠理解的故事,如同《星際穿越》,如同《蝙蝠俠》,甚或,如同《盜夢空間》?

          畢竟,奧林匹斯山太高遠了,連仰望,我們都無從談起。